江湖群侠传：从胡金铨到徐浩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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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自古就有个挥之不去的武侠梦。2015年徐浩峰的《师父》，仿佛为江湖武侠的逝去画上了一个句点，令人心生苍凉。不如我们重新来过——梳理一段武侠简史，你会不禁发现，从出招到拆招，从建构到解构，百年江湖，百年流变。
本文特别致谢：吾嘶
江湖群侠传：从胡金铨到徐浩峰
文 | 安宕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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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的中国电影市场，商业片、艺术片分庭抗礼，舞刀弄剑，刀光剑影中有一道紫气东来，熠熠生辉，它内功深厚，有招胜无招。没有声嘶力竭，歇斯底里，却有真功夫留给各位看客，后来江湖人称之——《师父》。
《师父》之后，仿佛为江湖武侠的逝去画上一个句点。到了徐浩峰这里，武侠类型骤变，似乎隐喻着落寞的武林，这样一个完整的，独成一派的社会，再无力掀起血雨腥风。
正如《师父》中提到的《火烧红莲寺》，片中被师父陈识一刀斩断，宣告着与传统武侠的断绝。从影史上第一部武侠电影《火烧红莲寺》，到2015年的《师父》，跨越了近100年。
不如我们重新来过——梳理一段武侠简史，你会不禁发现，从出招到拆招，从建构到解构，百年江湖百年流变。
中国自古就有个挥之不去的武侠梦。
侠者，武艺高强的知识分子也。远离庙堂之高，心怀悲悯之情，以天下为己任。
古有“风萧萧下兮易水寒”之壮士，他们立言立德兼济天下苍生。与体制内的“儒”者互相呼应，成为体制外的游民，但也为家国树立了正义的标杆。
金庸之郭靖，是为民族侠士之楷模，而杨过，则亦正亦邪浪迹天涯。今番影坛，武侠片却不复繁盛，难免让人心生苍凉。
[ 一 ]
武侠开创期：20世纪20年代
代表作：《火烧红莲寺》
《火烧红莲寺》有着特殊的意义和影响。
它在商业上的成功为中国电影在市场上的立足开辟了一种电影样式，尽管它并不是武侠和功夫电影的始作俑者，但正是它带动了中国电影史上第一次武侠电影热，此后武侠电影也成为在世界影坛上最富于中国特色的电影种类。
《火烧红莲寺》受到当时中国观众的热烈欢迎，刚刚步入初创阶段的中国早期电影，凭借此片打响了国产电影第一枪。
如果说好莱坞习惯拍系列片，续集绵延不绝，那么，《火烧红莲寺》似乎应该是好莱坞的导师，此片连映18集，经久不衰。
其影响力蔓延了整个中国现代社会。时局每况日下，该片在孤岛时期（1933-1941）的上海不断翻拍，迎合了国人对武侠神话的憧憬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《火烧红莲寺》更捧红了明星胡蝶，被加冕为“电影皇后”，胡蝶饰演的红姑英气逼人，相比之下林青霞还是稍逊风骚。
但很快，这种超越人类身体潜能的武侠电影被全面禁止。
而当时的武侠片，飞檐走壁，出手发功，腾空而起，这些想象跟它所处的环境有着密切联系，此时刚刚进入现代社会的中国，对一切工业化的事物感到震惊，火车、飞机、电话、电灯、汽车等等，“light,heat,power”，已经非常说明问题。
武侠类型片就是基于这种现代性想象的产物，某种程度上，与科幻有着异曲同工之处，但由于浓厚的在地性，中国的武侠更夹杂某种神秘主义和魔幻现实的色彩。
[ 二 ]
邵氏巅峰期：60年代
代表作：《大醉侠》
武侠类型被全面禁止后，反倒是建国后，香港武侠片这一支流被发扬光大。
香港邵氏曾在30年代的中国影坛显赫一时，邵醉翁、邵逸夫等四兄弟开办的“天一公司”便是邵氏前身。
天一公司
49年迁至香港的邵氏集团，国语武侠片市场广阔。60年代的武侠革新，使得邵氏经典更上一层楼。
60年代的大陆，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，而香港则像是一处安乐乡，轮番上映着华丽的演出。因厌倦了黄梅调的靡靡之音和你侬我侬，亦有感于老式武侠片的陈旧落后，邵氏便想开创新的武侠电影风格，最先成名的是张彻、李翰祥，胡金铨。
《独臂刀》剧照
张彻一生拍片近百部，为世人心心念念的却还是这部《独臂刀》。
张彻少年在上海生活，父亲是浙系军阀，他自己也是国民党的文化部官员。
自幼博览群书，文笔极佳，后辗转至香港，心还保有一片情怀，想着碍于江水之隔，也只得借助侠义故事来感叹面对故乡遭遇力所不能及的遗憾，所以张彻的武侠片，多半是轰烈而悲壮的，兄弟的情谊，门户国家的利益，总是大过一切。
张彻是豪侠，胡金铨则是儒侠。
其实，少年时代的胡金铨，就透露着一股儒雅的气质。
从小受京剧熏陶，对戏剧、美术颇有见地。也曾是武侠小说家还珠楼主的座上客，他心中就有一个江湖。
得益于李翰祥的提拔，数年之间，他做过《梁祝》副导演，接替李翰祥拍摄《玉堂春》，他的《大地儿女》展露出作者迹象，《大醉侠》则开邵氏武侠之先河，开启了一个长达20年的电影文化帝国时代。
正义长存，胸怀天下，是为侠之大者。身在香港的文化语境中，无家无国的漂泊意识，成为胡金铨电影的一个主题，亦建构了他心中的“侠”的形象。
他的首部大师级作品《大醉侠》开创了一个武侠新时代。
当时的郑佩佩饰演片中的侠女“金燕子”，奠定了她的影坛地位。
古代山水画的意境，脸谱化的人物，戏剧化的出场方式，胡金铨深谙传统文化，熟读明史。
从此，大师开始了文人电影的探索之路。《侠女》中的竹林大战，《龙门客栈》中的荒漠小镇，乃至参与的《笑傲江湖》，都有胡金铨的影子。
此后的大片《新龙门客栈》《卧虎藏龙》《英雄》《十面埋伏》等等，无不是受了胡导的启发。
[ 三 ]
新派武侠期：90年代
代表作：《新龙门客栈》
武侠的世界快意恩仇，侠者仗剑走天涯，轻功上身，舞弄刀光剑影，这样的武侠，是为建构。
江湖远离庙堂，独自成一个体系。“侠”则是作为正面的英雄人物出场，他们匡扶正义替天行道。某种程度上，在秩序混乱的年代，他们满足了人们对秩序和安定社会的想象，故在动荡的60年代，武侠类型在香港兴起与繁盛。
到了90年代，武侠变成了一种奇观，由写实走向写意。并迎合市场，增添了喜剧和爱情成分。
90年代初期，香港电影进入一个末世尽皆癫狂的喜剧时代。而《新龙门客栈》与90年代香港电影新浪潮时期的作品一脉相承。
时值后现代思潮正当时，视觉文化成为主流。
居伊·德波在《景观社会》中指出，“世界已经被拍摄”，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已进入影像物品生产与物品影像消费为主的“景观社会”，景观已成为一种物化了的世界观，而景观本质上不过是“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”，“景观就是商品完全成功的殖民化社会生活的时刻”。
在这个意义上，新派武侠在塑造一种“视觉奇观”，让人们消费视觉，电影的商品属性成为重要参照物。
《新龙门客栈》中，荒凉的大漠成为江湖决斗的场景，尘土飞扬正邪较量中增添了许多诙谐。林青霞张曼玉各个身怀绝技，梁家辉堪称豪杰。
吸取了日本武士片的视觉美学，融入香港商业片的类型套路，徐克创造了一个新的“武舞神话”。
从此武侠电影成为中国文化的标杆，香港导演用尽生平所学，在武侠、武打、动作等道路上努力探索，武打动作片、现代英雄片、枪战犯罪片皆由来自武侠类型的流变。
[ 四 ]
武侠大片期：2000年
代表作：《卧虎藏龙》
《卧虎藏龙》剧照
李安最擅长的莫过于“摸暗石”“寻盘根”了，江湖凶险，暗石颇多，如不能溯本求源则无异于缘木求鱼。
王度庐的《卧虎藏龙》江湖与庙堂纠缠，理智与情感并存，恰是李安的拿手好戏；而早已寻到文化根脉的李安借力打力，绵柔之中对狭隘的民族、地域做出强有力的回应。
从小说到电影，《卧虎藏龙》的变化不仅是文字到影像的，也是近代到现代的，还是大陆文化到台湾文化，再转至以好莱坞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过程，其中的变化耐人寻味。
新世纪，武侠彻底迎来了走向国际的大时代。
李安身上有着传统儒家的影子，却把中西文化融合为一体，电影中塑造了不同的英雄化身，李慕白，儒侠之表率，玉娇龙却是西方开拓进取的西西弗斯式英雄。
[ 五 ]
逝去的武林
代表作：《师父》
王家卫的迷人之处在于，他总能发现让人迷恋的人和事儿。
小到警员663对肥皂、毛巾、玩偶、衬衣的碎碎念，大到叶问对武林、民国、民族、时代的拳拳心。于是我们看到了《一代宗师》“逝去的武林”。
最早发现武林逝去的人是徐浩峰。
在成为导演之前，他已经把武林的旧事写成了历史和故事；在成为小说家之前，他是一个学油画的学生；在画画之前，他是一个习武之人。
这个带着传奇色彩的师父，却一直在做一件扔掉画笔、甚至泼掉颜料的事儿，《倭寇的踪迹》《箭士柳白猿》是闭关时候的作品，《一代宗师》《道士下山》是他想看看别人能否练得会自己的秘籍，后来还是觉得要出山了。
出山，就要出手；出手就是出招，出招也会拆招。看过《师父》，才算真正了解武侠。
《一代宗师》《道士下山》和《师父》——如果把徐浩峰编剧（导演）的这三部电影做一对比，不难发现，这三者包括原著，一脉相承。只是，到了不同的导演手里，拍出了不同的模样。
因为到了徐浩峰，武侠类型骤然突变，无论是“侠”的形象，亦或是武林的世界，甚至打斗方式，都打上浓厚的徐浩峰烙印，此为解构。
“侠”不再是正义的标杆，乱世之中只求自保；武林世界逐渐落寞，很多祖传的功夫都濒临绝迹；打斗方式更是真刀实干，冷兵器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。
一切往昔的江湖痕迹，都抹上了现实主义色彩。
这里的江湖，通人性，有苟且，正义与罪恶并存，侠者，更像一个维持祖传秘方的匠人，保留功夫，却难捱暗算小人。
但，不要对振兴武侠片的期许过高，徐浩峰的片子已经讲清楚了，武林正在逝去。武侠类型还会远吗？
武林逝去了，侠义还在。
或者，也不是它还在，而是因为我们还需要。
就像我们一边不相信爱情还看不厌爱情电影一样，武侠片会让我们越来越多得让我们看到，我们也愿意看到越来越多的电影。
本文转载自公众号：开麦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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